“我不去了,我想留东柏堂跟着值房的人学理事。”晏清泽飞快地拿定了主意。

    晏清源蹙眉笑看他:“怎么,你不是说要给我当大将军?心思几时变的?”

    晏清泽尴尬笑笑:“一时半会的,我看阿兄也不会让我带兵出征,不如先学点别的。”

    说完,对上晏清源那双惯看透人心的眸子,又黑又亮,一船清梦压星河似的,晏清泽忽就被定住了。

    可是,等了片刻,见晏清源又忽的笑了:“也好,那你就留邺城吧。”

    晏清泽不大放心,瞄来瞟去的,心一横,索性说道:“阿兄,你这么看着我,是不是以为我把陆姊姊救了,因为,那一箭你射偏了?”

    不等他开口,晏清泽一鼓作气,理直气壮的赶紧补完,“阿兄要是信不过我,去把那坟再刨开来看,看陆姊姊在不在里头,箭是偏了,可陆姊姊流的血可不少。”

    说到这,晏清泽莫名哽咽,把脑袋一耷拉,像是困顿极了的小鹌鹑:“陆姊姊死了,阿兄,这个世上再也没有陆姊姊啦!”

    晏清源半晌没动。

    听晏清泽在那低低地抽泣。

    忽然,他把书一推,倦怠道:“够了,你不用一遍遍提醒我,去吧,我要一个人呆一会儿。”

    月华如练,冷风如水。

    日头从东方升起,从西山落下,晏清泽觉得一天天过的快极了,这期间,兄长巡边,又回晋阳,集合大军亲征契丹,十二月份的时令,雪花开始慢慢飘到乌沉沉的水面,齐王晏清源昼夜行军,与他的将士们,急驰于打脸的雪粒子里,天上,寒鸦掠过,从干枯的丛林中惊起,地上,是契丹人留下的马粪,从西边走,顺着长堑,逼近青山,再过白狼城,最终抵达昌黎,四千铁骑便将契丹人截了下来。

    至于兄长后来是如何登临碣石山,苍穹之昴下,星汉灿烂里,又是如何远眺沧海,遥寄神思,晏清泽也只能于想象中勾勒了。

    而日头照例走得飞快。

    几度东风,几度星移,当杜鹃自在来去,倏地从水畔向田畔葱郁的白杨林间扎进去,只剩一抹点翠,一闪,彻底隐进了丛林深处,这个时令,漫山遍野的花,红艳艳,白莹莹,接住一句句自杜鹃而来的“不如归去,不如归去”,散落在生生不息,已经不知过了多少载见证过多少浮华变迁的大地之上。

    大地依然没变,从须臾走到永恒,亘古以来,莫不如此。

    热风打小小的院子里走过,花树下,立着发呆的晏清泽,他的手里,拿着一封短函,他读的书,所认识的字,都在眼下派上了用场:

    “五月二十四日,菀白:岁月如驰,近四载既过,恍似华胥一梦。吾亲朋故旧,零落殆尽,今节同时异,物是人非,追思旧事,犹在心目,痛可言邪?而吾过已大矣,行已亏矣,然身躯尚在,精神犹存,余生唯愿奉先人丘墓,担幼子教化,再有余力,或可山海洗砚,著书立说,去陵嚣之气,洗铅华之尘,旧梦一场,淘汰俱尽。

    汝之爱护,吾负矣。

    北地寒暑难适,汝宜自慎,今后之别,勿我为念,南望于窗,临行草蹙,辞意不周。

    珍重复珍重,菀白。”

    晏清泽不忍再读,手一松,那张纸片便悠悠坠地,空空如也的院子,独他一人,他知道,是晏九云最终放走了人,这大概是晏九云的慈悲,又或许,至始至终,也都是陆姊姊的心愿。

    然而,无论如何,陆姊姊她到底是选择了此生不愿再见兄长,忽然离去,让他措手不及,晏清泽这才想起前几日她异乎寻常的沉默,事实上,自她怀妊,陆姊姊便愈发温柔沉静,偶尔,有那么丝惫懒,剔透如玉的手指,白的透明,覆在她高高隆起的小腹上,以至于,他以为陆姊姊会选择再次重逢。

    他会错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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