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过去,时不时推开沉水数百年犹有木香的屋门,由于渡船装饰物品当年早已搬空,充为国库以备战需,故而如今大小房间,格局相仿,其实都是差不多的光景,陈平安却半点不觉得无聊,最后来到顶楼,站在最大的一间屋子里边,不出意外,这就是以后“翻墨”渡船的天字号房间了,陈平安突然收敛了神色,来到视野开阔的观景台。

    打醮山渡船坠毁在朱荧王朝一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渡船所有人都是棋子。只不过有些活了下来,有些死了。至于那个出手击毁渡船的剑瓮先生,到底为何要如此行事,是怎样的恩怨情仇,才让他选择如此决绝行事,好像并不重要。

    陈平安在想一个问题,自己如今修为低,家底薄,重提此事,便是以卵击石,所以可以暂时忍着。

    可若是落魄山如今已经是宗字头山门,自己已是元婴地仙甚至是玉璞境修士,可以为自己的心中积郁,为春水秋实她们的境遇,说上一说,可以说,却必然要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例如自己与大骊王朝彻底撕破脸皮,与天君谢实结仇,画卷四人一一战死,落魄山风雨飘摇,山上所有人,都将沦为宝瓶洲的过街老鼠,陈灵均去了北俱芦洲便是一个死,陈如初再无法去往龙泉郡城,骑龙巷的铺子那边的大骊死士,从护卫变成暗杀,落魄山人人生死不定,说死则死,若是落魄山又走了谁,到时候的对错,算谁的?

    他陈平安该如何选择?

    若是陈平安现在就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剑仙,就可以少去诸多麻烦。

    一肩挑之,一剑挑之。

    但成为剑仙,何其艰难,遥遥无期,希望渺茫。

    生死之外,依旧劫难重重。

    陈平安也会学小宝瓶和裴钱,还有李槐,看那些江湖演义,很仰慕书上那些英雄侠客的一往无前,毅然决然,将生死置之度外,舍身取义,毫不犹豫。

    这个世道不但需要这样的书上故事,书外也需要有很多这样的人,所做之事,兴许有大小之别,但是善恶分明。

    只是相较于裴钱那种拣选着大侠快意恩仇的精彩段落,去反复翻阅,偶遇武功盖世的江湖前辈,结识江湖上最有意思的朋友,行侠仗义杀那些大魔头……裴钱喜欢大段大段跳过那些磨砺困苦的篇章,陈平安往往看了个开头,便困顿不前,那个未来注定拥有种种际遇和众多机缘的人,往往一开始便会家破人亡,孤苦伶仃,身负血海深仇,然后在书中,他们便一下子长大了。

    陈平安会感到不适应。

    那些精彩纷呈的江湖故事,也许很引人入胜,看得李槐和裴钱神采飞扬,但是陈平安却很难感同身受。

    大概是因为真正的人生,到底不是那些清清楚楚的白纸黑字。

    裴钱在屋内问道:“师父,咋了?”

    陈平安摇摇头,“没什么,想到一些往事。”

    卢白象来到陈平安身边,笑道:“恭喜。”

    陈平安说道:“你也得抓紧了。”

    卢白象神色有些惆怅,“在犹豫要不要找个机会,跟朱敛打一场。”

    陈平安笑道:“我觉得可以,反正不花钱。”

    卢白象望向陈平安,“在北俱芦洲,挨了不少揍?”

    陈平安点头道:“两位十境武夫先后帮着喂拳,打得我死去活来,羡慕不羡慕?”

    卢白象微笑道:“这么一说,我就心情好多了。”

    陈平安说道:“别忘了,这把狭刀停雪是借你的。”

    卢白象玩笑道:“我这不是帮着落魄山找了两棵好苗子?还够不上一把刀?”

    陈平安不接茬,只是说道:“元宝元来,名字不错。”

    卢白象问道:“见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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