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妇人一咬牙,报高了两壶酒的价格,多要了这位公子三十文钱,好在那人仿佛不知市井行情,毫不犹豫就掏了钱,妇人有些愧疚,便多给他拿了两碟自己做的佐酒菜,那人起身对她笑着致谢。

    妇人红了脸,连忙拧腰转身,不敢再看那张俊秀干净的脸庞。

    那边人满为患的酒桌上,已经年近三十的男人,借着酒意,说兄弟们总有一天,会在京城有一块真正的地盘,到时候人人喝酒吃肉,见着了腰间挎刀的班房官老爷们,根本不用怕,到时候人家肯定眼巴巴求着跟咱们称兄道弟,以后再与那个瞧不起咱们的马秀才讨要几幅春联几个福字,且看他那会儿还敢不敢斜眼看人,有无胆识说一个不字……

    男人舌头打结,旁人听得心神荡漾,大声喝彩,唾沫四溅。

    尤其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们,喝了吐吐了喝,回到桌旁,醉眼朦胧之间,依稀可见四周皆兄弟,只觉得人生这般活,痛快,好痛快!

    陈平安默默离开街边酒肆。

    走远了后,忍不住回望一眼,像是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刘羡阳和鼻涕虫顾璨,三人也坐在了那边,那会儿还黝黑似炭的龙窑学徒,应该会心疼着酒水钱,刘羡阳一定在嚷嚷完了豪言壮语之后,开始忧愁,埋怨着为什么稚圭就是不喜欢自己,从小就很早熟的顾璨,大概会咬牙切齿,学着江湖中人的强调,说要报仇雪恨,就该快意恩仇,其余管他个娘。

    陈平安收回视线,继续前行。

    有一位眼尖的少年开玩笑道:“方才那个小白脸,停下来看了咱们这边很久,该不会是瞧上咱们嫂子了吧?”

    已经醉醺醺的男人一拍桌子道:“有这狗胆,老子砍死他!你们信不信,就算明天老子死了,你们的嫂子也会守一辈子寡,谁也不嫁!皇帝老儿都不嫁!一个细皮嫩肉的小白脸,算个屁,背把剑了不起啊……”

    说着说着,脑袋一磕,重重撞在酒桌上,彻底醉了过去。

    年轻妇人低头擦拭酒桌,悄悄抿起嘴角,不知道为何而笑。

    那位视线经常扫过妇人婀娜身姿的高大少年,此时也低下了脑袋,有些慌张,也有些怨怼,少年喝了口酒,没滋没味。

    有个市井坊间的憔悴妇人不知为何,逮住顽劣稚童就是一顿打屁股,孩子嘴上干嚎,其实对着不远处的小伙伴们挤眉弄眼,衣衫寒酸的妇人打着打着,就自己哭出声,孩子一愣,这才真哭了起来。

    一场滂沱大雨过后,京城终于重新见着了暖洋洋的日头,一伙锦衣玉食的膏粱子弟纵马大街,扬鞭策马,踩得泥泞飞溅,路旁一个老妪的摊子,来不及撤离,上边摆了些做工粗糙的针织物件,不小心给烂泥溅得惨不忍睹,顿时脸色惨白,末尾一骑,是个眉眼倨傲的年轻女子,见着了这一幕,马不停蹄向前,却随手丢了一只钱袋子在摊子上边,只是由于她骑术算不得熟谙,太想着将那只沉甸甸的钱袋抛得有准头,一不小心就歪斜着坠马,好一顿驴打滚,哎哎呦呦起身后,原本秀美的脸庞和昂贵的衣裙,都不能看了。

    女子踉跄着走向那匹停下的骏马,略微艰辛地爬上马背,扬鞭而去。

    满身泥污的高高仰着脑袋,眼角余光发现一位身穿雪白长袍的剑客,正站在街边望向自己,她忍不住转过头。

    那人朝她抬起手臂,竖起大拇指。

    女子翻了个白眼,没有放在心上。

    陈平安就这样走走停停,看了许多士子风流和市井百态。

    白河寺的丑剧,只蔓延了不到一旬时间,就已经迅速拉下帷幕,朝廷已经盖棺定论,白河寺的僧人几乎没剩下几个,除去斩立决的几个罪魁祸首,下狱的下狱,驱逐的驱逐,白河寺的财产一律充公,至于谁会接受这颗烫手山芋,有说是其余京城三大寺里的高僧,也有说是地方上几座著名大寺的住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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