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寰可以按规矩喊尊称——

    甚么“老爷、太太、老太太、老祖宗”,都跟路人甲一个意思。

    唯独赵姨娘这个亲娘绕不开。

    贾寰不想活成自己最讨厌的模样,不就是喊娘嘛,豁出去了!

    一墙之隔就是赵姨娘的“蓁院”——

    小小巧巧地一个跨院,比贾寰住的东小院还要窄仄几分,陈设也简单。

    贾寰手捧着一束刚掐下来的长梗菡萏,一路小跑着进院,隔得老远就喊人:

    “娘,孩儿来给你送花了!”

    赵姨娘正坐在窗前的奁台边梳头,看见儿子陀螺一样奔进来,气得又骂:

    “蛆心的孽障!你瞎跑什么,栽了牙有你好看的!”

    贾寰尬笑:“栽了牙也没事,反正我要换牙,早晚都得掉一茬。”

    他笑嘻嘻地让小丫鬟拿来一个美人觚,盛满清凉井水,插上长梗菡萏,摆在奁台上方的小洋漆长案上,十分养眼。

    赵姨娘冷哼一声:“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想起我是你娘了?早上还喊姨娘喊得顺口——”

    贾寰又尬笑,把王夫人拖出来做挡箭牌:

    “之前老爷去了皇陵公干,就剩下咱们娘俩在府里,小心无大错啊,得尽量奉承着太太,免得她苛待姨娘。”

    赵姨娘信了,叹气——

    “你这小孽障心眼倒多,也别忒兴过头了,以为老爷真会给咱们撑腰,他肯偏帮咱娘俩也有限,太太和宝玉才是他的嫡妻嫡子命根子!”

    赵姨娘一脸冷笑。

    对着奁镜细细梳了半响发髻,忽然转过脸,让贾寰往后继续喊她“姨娘”——

    “什么娘,什么姨娘,我也不在乎这个虚名声,只要你心里记得是从谁肚皮里爬出来的就好了。”

    贾寰:……??

    赵姨娘无视他的惊怔,继续提点他:

    “前儿我已经跟老爷说了你要加冠的事,他答应了,过两日就会来人给你量身、定样式,加了冠你就算大人,又喜欢读书,读书人的臭规矩多,别让人家抓了你把柄。”

    贾寰默然。

    原来赵姨娘也有审时度势、通情达理的时候。

    红楼类清,推崇程朱理学,尊卑礼法森严,一个庶子公然对着姨娘喊“娘”,是自甘下贱,要被士林讥诮“不识礼数”!

    贾寰鄙夷这样的虚伪且泯灭人性的礼法,奈何在旁人眼里是天经地义,逆行者注定寂寞。

    他语气低沉地又喊了一声“娘”,赵姨娘立刻炸了:

    “把老娘的话当放屁是吧?再敢瞎喊,我拿针把嘴给你缝上!”

    血淋淋的威胁,唬得贾寰蔫鸡一样溜了。

    出了蓁院,贾寰嗐声叹气,心情郁结,不想马上回东小院里憋着,独自沿着花木甬道溜达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