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案上摆着一壶酒,王昌龄正在看文稿,每看一篇都要把纸拿起来,因字迹大小不同而调整一下看的距离,太近或太远,他都看不清楚。

    再一抬头,见薛白进来,他不由笑了出来。

    “薛郎难得有空闲过来。”

    “说得好似我比王大兄还忙一般。”

    “我还真称不上忙。”王昌龄起身,从多宝搁子上取出一个杯子来,道:“你这不会喝酒的毛病须改,酒量如诗才,该多练。”

    “酒量如诗才,看的恐怕是天赋。”

    薛白接了一句话,顺着这话题便说了起来,道:“对了,近来听闻王大兄诗云‘悔教夫婿觅封侯’,一句转折之妙,千古名句。”

    王昌龄斟了一杯酒往前推了推,道:“你也没认真夸我,今日来,竟是有事与我这仕途不顺的老头说不成?”

    “顺道过来聊聊罢了。”薛白道,“王大兄也知道,近来左相向朝廷举荐了一批人。”

    这便是他的能耐,官位虽不高,却能替朋党谋官。

    然而,王昌龄却是摆手道:“薛郎的好意,我心领了,然我对仕途功名看得淡了,便不掺和了。”

    薛白揣着酒杯,道:“大兄以往的诗,可不是如此意气萧索。”

    王昌龄长叹一口气,道:“郭公逝世,剑南节度使一职,只怕该由节度副使鲜于仲通接替吧?”

    “是。”

    此事薛白也是一直关注的,郭虚己一死,剑南节度使的人选基本上就是鲜于仲通了,只是因鲜于仲通与杨国忠交好,李林甫一直阻挠,想必也阻挠不了多久。

    “伱问我为何意气萧索?”王昌龄道:“可发现了?边镇大将,几乎已都是胡人了。”

    薛白也意识到了,如今这大唐,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范阳平卢两镇节度使安禄山、河西陇右两镇节度使哥舒翰、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边镇基本上可以说都是胡人任帅。

    但他至少保下了河东节度使王忠嗣,另外,当时朔方节度使任命的是张齐丘,薛白并不了解张齐丘,只知郭子仪就在此人麾下任朔方抹兵马使。

    “还是有两位汉人节度使的。”

    “并非我轻视胡人,而是如今这大唐边镇……”王昌龄有些不知所言,最后苦笑道:“悔教夫婿觅封侯,因为被闺中牵挂的汉家男儿,已经封不了侯了。”

    说罢,他抬头看向薛白,问道:“我知道你想劝我什么,但我这诗中所言,错了吗?”

    “没错。”

    薛白忽觉得王昌龄的诗有些辛酸。

    他年轻时出塞,写下那么波澜壮阔、荡气回肠的边塞诗,到如今只剩下闺怨、闺怨。

    当今天子也许还在想着灭吐蕃、建不世功业,却没发现一个年迈的诗人已经见证了大唐军队从所向披靡到逐渐凋零的变迁史。

    “回长安这两年,我才知府兵制已经毁了,完全毁了。”

    “大唐以府兵立国,到如今均田名存实亡,而战事频发,兵役繁重,百姓避役,而兵士、马匹、武器耗散殆尽,折冲府徒留官职,多年不迁升,士人引以为耻。”

    “就在去年五月十日,哥奴上奏,停止折冲府鱼书,改府兵为募兵。然而应募者皆为市井走贩、无赖子弟,何尝习过兵事?”

    “大唐承平日久,朝中多言可销兵,于是民间挟兵器者有禁。子弟为武官,则为父兄所不齿。边镇皆拢络胡人以为屏障,而国中无武备。如此局面,谁家夫婿可觅封侯?”

    “年轻男儿尚且封不了侯,我老了,更不会想着迁官。这些年我写闺怨诗,实不瞒你,我就是对朝廷有怨,我年轻时写的那些诗句……我做不到了。”

    “金章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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