谓知子莫若父,李道彦很清楚李适之的心志何其坚毅,因此他没有摆出严父的姿态,一反常态地耐心解释道:“边军战力的强弱不是一个恒定的存在,萧望之和厉天润一旦有碍,后续几乎无人可以顶替他们。陆沉虽然颇有青出于蓝之势,但他一人如何兼顾三地?真到了景军大举犯境之时,国朝内部仍然纷乱不休,或有天地倾覆之忧啊。”

    李适之望着老父眉眼间的忧虑,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声。

    以李道彦宦海沉浮数十年的阅历,自然能感觉到永嘉城貌似平静的水面下,隐藏着无数蠢蠢欲动的暗流。

    这里面既有边军、京军和中枢权力之争,又有几位皇子渐趋明显的皇位之争,还有以陆沉为代表的军方新贵与那些老牌武勋的明争暗斗。

    今天朝会若非韩灵符拖着残躯入宫,以自身的清名为天子压阵,恐怕就会爆发第一场明确激烈的朝争。

    但是下一次呢?天子又去哪里寻找第二个韩灵符?

    终究会走到剑拔弩张的那一天。

    良久过后,李适之垂下眼帘,缓缓道:“父亲,北伐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李道彦白眉微动,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李适之不以为意,继续说道:“其实儿子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北伐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对于陛下而言,收拾旧山河是必须要坚持的旗帜,对于边军将士而言,北伐是他们获取战功步步高升的手段,可是对于北地百姓而言,他们真的希望我朝大军重返北地吗?”

    “适之——”

    李道彦的脸色渐渐严峻起来。

    李适之诚恳地说道:“父亲,请让儿子说完。”

    “这世上肯定有人心无杂念,或为忠心报国,或为吊民伐罪,或为驱逐蛮夷,我从不怀疑有这样的人存在,并且对这样的人心生敬意。”

    “但是,我必须要说但是,像我们锦麟李家、长乐宁家、宁潭丁家、博越陈家、德安郭家、永新王家、兴山乐家等等,我们这些世族的根基都在江南。姑且不论大齐军队能否彻底击败景军,纵然大齐胜了,这于我等有何益处?”

    “父亲可以不考虑这个问题,我也可以不考虑这个问题,其他人是否也能做到秉公无私?是否愿意将全部家资奉献给朝廷?锦麟李氏能有今日之地位,首先离不开父亲的呕心沥血,其次则是因为那么多江南世族的鼎立支持。”

    说到这儿,李适之呼出一口浊气,摇头道:“他们能支持锦麟李氏,将我们李家捧到这个位置上,自然也能反手将李家拉下去。”

    李道彦双眼微闭,片刻后说道:“这世上的道路不止有一条。”

    “父亲所言极是。”

    李适之语调低沉,喟然道:“可是陛下选择了最激进的那条路。父亲,儿子一直明白您的苦衷,亦不反对陛下对边军的支持。去年北伐靡费甚巨,如果没有我以父亲的名义在暗中帮忙转圜,薛南亭真以为他的右相之位能压得满朝文武悄然无声,给边军供给那么多粮草军械和饷银?”

    李道彦此刻的神情很复杂。

    他当然知道长子没有说谎,这本就是他对李适之的嘱托。

    李适之道:“陛下想要北伐,想要壮大边军,想要让萧望之的心腹陈澜钰插手京军,还有这两年各种各样的安排,我们所有人都选择了退步。这是因为我们知道,陛下是大齐的天子,边军是边疆的屏障,支持他们同样是支持自己。我们不蠢,分得清轻重缓急。”

    “但是,陛下未免太心急了。”

    李适之用最开始那句话作为结尾。

    李道彦明白他的心思,也意识到天子的决定已经触及到江南世族的底线,这种沉默的反对更加危险。

    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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