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歇道:“秦法宁养民乎?时方初夏,万物荣焉。野间可食者正充。于其时也,播种育苗,三月必见其获,而仓廪实也。”

    郑安平道:“未得上郡守之允,而夺其民,奈何?”

    黄歇道:“河东招贤,秦令也,上郡得无从乎?亦秦王之令不行于上郡耶?上郡之民,闻秦王教令而归于河东,上郡守焉得与焉!”

    郑安平道:“臣秦守命,欲求粮五万石,他者则未闻也。”

    黄歇笑道:“大夫既为河东丞,当勤思为河东募民,早积粮秣,多备戎器,开疆拓土,建功立业,此河东守及秦王所望于丞也。上郡守,秦之重臣,亦必然丞之所为也。若但求资粮,王固愿也,而诸臣得无侧目于张卿?主守一郡,不能为王分忧,反为国累,诚失众望!”

    郑安平本来是想向黄歇请教,明天怎么说服秦庭上下,同意尽早运粮,不料被黄歇一通说,好像连求粮的事都是在推卸责任,不尽臣职,心情立即沉重起来。他不能不说,黄歇的话准确拿捏住了秦臣的心意。张禄到咸阳求粮,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不是各县都发生粮食困难,他也决不会出此下策。郑安平也不是没有顾虑,但总还有一些侥幸,万一被顺利地批准了呢?被黄歇如此一说,郑安平的气势衰了一半。

    眼见从黄歇这里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建议,郑安平只得转聊闲话,问道:“太后赐婚,太子府其成乎?”

    黄歇与坐中行礼道:“臣之罪也!太子府已成,惟楚器未备。……今日已晚,旦日敢请大夫指示未足。”

    郑安平道:“主公与臣,客居于秦,少有根基,未得一物奉上,少表其心。”

    黄歇道:“臣与张卿及大夫,同往洛阳,得益多矣。太子但得大夫看顾,则惠矣!”

    郑安平忽然问道:“中更胡阳,其事若何?”

    黄歇道:“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郑安平道:“何谓也?”

    黄歇道:“创被沼毒,本将毒发攻心而死,幸得秦医,以药泄之,毒气不发,迁延至今。今疮面暗黑,腐臭而不可闻,或云深入至骨,痛彻心脾。中更昼夜呼痛,但以药袪痛而已。中更一代人雄,其惨如此!”

    郑安平心中大震,急道:“臣欲于净街之前,往探中更。敢以辞!”

    黄歇道:“大夫但往。归时若有所教,但呼臣,无不至也!”

    郑安平匆匆告辞而去,前往中更府而去。

    太子问黄歇道:“父但欲张卿发上郡之民,何也?”

    黄歇道:“欲其上郡、河东不和也。”

    郑安平在天黑前到达中更府。由于胡阳病情恶化,加之要表达的意思都已经说完了,秦王派驻的谒者已经撤走。郑安平到时,所见只有其家人。

    郑安平说明自己的身份,是当时与中更同往阏与、武安的,以功晋爵官大夫,现为河东丞。家人也还依稀记得当初确实是有这么一人,因为多数随征的官员都没有得到足以晋爵的功勋,郑安平以大夫晋爵官大夫,在当时还是很突出的。

    室内很暗,夫人和妾妇们已经不在席旁侍候,只有守夜的家人,举着火,送郑安平到席前。火光飘忽不定,郑安平看不清胡阳的面目,但浓重的腐败味清晰可闻,苍蝇在这里乱飞。郑安平跪在席前,轻声叫道:“中更安否?”

    没有回答,只有粗重的鼾声。家人道:“呼痛一日,适服袪痛之剂,方才睡去。”

    郑安平道:“中更其状若何?”

    家人道:“其创脓血并发,臭不可闻。中更亦无他,但呼痛耳!秦医言,创深至骨,不可救也。若起热发烧,则亡矣!”

    郑安平不忍再看胡阳醒来后痛苦的样子,起身告辞,道:“中更苏时,但言故属郑氏来访。今在使命,不敢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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