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北凉时他已开蒙三年,是萧元胤一笔一划一字一句亲自教导,即便最动乱最艰难的时候也不曾间断过。

    后来,也是他亲手把他送上去北凉的马车。

    “那他老人家何在?”

    “死了。”萧元度答得很干脆,“死在护送我出逃洛邑的那天晚上。”

    姜佛桑张了张口。

    “你以为我会难过?”萧元度大笑几声,“那老东西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还在骂我混账不肖,让我随便找个野地把他扔了,年节祭日也不必给他化纸,他全当没我这个徒弟……”

    笑声渐渐低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才道,“他是汉人,却在生养他的汉地沦为汉奴,至死都念着驱逐胡虏。不久北凉即被赶出了洛邑,但他终究没能看到那一天。”

    姜佛桑听得怅然,“夫主可在拜祭时书信告知。”

    “大字不识,写了他也不认得。”萧元度又道,“死去万事皆空,这些烦心事不听也罢。”

    “倒也是。”活着多烦多忧,死了若还不得解脱,想想都甚意趣。

    姜佛桑正想让他说说洛邑的事,萧元度忽然停了下来。

    他们眼下位于葛姑庙的侧后方,远处人声鼎沸,时不时爆发出一阵欢呼,此处却显得极为幽静。

    而就在前头几步远的地方,一株梨树挡住了去路。

    这梨树应该有些年头了,树冠十分庞大,人处其下简直如入屋室。

    梨花枝上层层雪,眼下可不正是梨花盛开的时节?放眼望去,一簇簇梨花绽满枝头,连路过的风都染了清香。

    远处的灯笼已经照不到这里,好在月色甚佳。

    人在树下,树影婆娑,人也朦胧。

    “澹月梨花,真是美啊。”

    萧元度早已将那篮樱桃放下,此刻负手望着树下仰望的姜女,不免又想起京陵郊外打马经过的那树梨花。

    姜女容光远艳于梨花,可不知为何,他就是会有这种联想,大约是那淡淡却妥帖的气息让人难忘。

    也就是那一年,姜女嫁给了他。

    又一阵风来,绕树流连后擦着树冠而过,带的诸多花片离了枝,在空中漫卷轻飘,而后徐徐降落。

    姜女伸手去接。

    “别动。”

    萧元度喊住她,而后走近。

    “这里有……”说着,伸手拈起落在她发间的花片,屈指弹落。

    姜佛桑望着他,倏尔一笑:“夫主发间也有,妾帮你摘下。”

    无人处,又叫了他夫主。

    萧元度看她微踮起脚,目光沉了沉,头低了下去,看上去像是要迁就她,却是擦着面颊而过。

    颊侧被什么轻触了一下,姜佛桑微怔,见他若无其事,目光打量着别处,便也没说什么。

    把发间花片捡尽后,又为他整了整发冠,“好了。”

    萧元度直起身,也不看她,负手仰头在树下踱了几步,突然伸手折了一枝下来。

    “别——”姜佛桑正想拦他。

    忽听得噗嗤一笑,自树冠深处传来。

    困得撑不住了,先就这样吧,明天还要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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