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宣摩挲戎装袖角的模样,忍不住笑说:“三叔也不习惯戎装吗?”刘宣见这位只比他小两岁的族侄,想起于夫罗的话语,太息道:“巍巍苍山,离离青草,这本就是生养你我之地,如何敢不习惯呢?”

    于是两人与侍卫一同驾马走向城东祭坛。路上,刘豹对刘宣说:“三叔,昨夜我梦见一个奇怪的东西,要向三叔请教。”“梦见什么了?”

    “我梦见天色血红,我行在一水畔,见两只青色的鹞鹰在水畔争一白鱼,一鹰争鱼不得反被抓破长颈,眼看是不活了。”

    “另一鹰得白鱼远去?”刘宣听到这里,不禁驻马侧目,对刘豹问道。

    刘豹却摇首否决,继续说道:“那白鱼以尾拍鹰喙,青鹰一时咬不住,竟让那鱼跃入水中。青鹰追鱼不及,被水草缠住竹爪,恰逢大雨涨水,那青鹰竟淹死在水畔里了!”

    刘宣想想说:“双鹰争鱼,不解,但是血色主凶,双鹰偕亡,定然不是什么好事,你我最近要注意些才是。”

    两人说着,一路来到天坛前。

    天坛以白石筑成,方圆十丈,上刻有日轮,白鹿,伏虎,浮云,凡此总总,不一而足。匈奴诸王一一登上天坛,远望四处平原无垠,大地与苍天无际,此时冬日仿佛黄玉遮挡于层层云纱中,天风苍凉,灌得诸王山岚满怀,凛意自生。

    随后跳出三名年过七十的巫师,他们都披头散发,头戴能通灵的枭羽冠,鼻上用牛血画一横。一人手持猩红杏木节杖,在祭坛中央点燃祭火,随后跳起旋舞;一人手捧冰水,弹洒在诸王面孔,意在感念天地先令;一人走下天坛,绕坛一圈倾倒鹰鹞骨粉。

    随后诸王都走下天坛,从坛前用银刀宰杀自己带来的牛犊,割取一块最嫩的肩颈肉,献到祭火中。单于行在最前,献过祭品后便在祭火一侧,等待诸王献祭。

    紧跟单于献祭的是四角王,也就是左贤王刘豹、右贤王呼厨泉、左谷蠡王莫悦、右谷蠡王瓯托泉。而六角王跟随在四角王之后,静待四角王祭祀礼毕。

    刘宣手捧着割下的肉块,心中颇为发憷,他能分明感受肉块在手中蠕动,还流着新鲜的血水。他只能抬起首,往祭坛中央望去,尽量不再思虑手中的触感。

    他正见刘豹刚刚献祭完毕,轮到二兄呼厨泉。呼厨泉还未行祭礼,在一侧的单于徒然发难,他右手将呼厨泉推入祭火之中,呼出一口白气的时间,左手从腰间掏出宰割牛犊的银刀,捅入兄弟的锁骨之间。

    右贤王勉力做抽刀状,被单于一脚踢开。单于拔出涔红的祭刀,用力踩住兄弟的头颅,皮肉与发丝被踩实在烈焰中,现场冒出一阵难闻的焦糊气息。刘宣只在坛下见二兄如岸鱼般剧烈挣扎片刻,随即便彻底死了。

    单于将胞弟的尸体从火堆里提了出来,当众公布右贤王刺杀单于的阴谋,并且摆出证物证据,也就是一堆不知从何处流通的汉式斫刀弓矢,并下令责问诸王说:今载诸王多未能缴齐贡赋,是否有不臣之心?如若违背单于诏命,都当如呼厨泉下场。

    现场诸王无不骇然,纷纷跪倒在地,脱去袍服肉袒向单于请罪,允诺说来年定将补足贡额。于夫罗摆手恕罪,又令大当户答谷将右贤王于夫罗的尸体当众斩为数截,将残尸再扔入火堆中。

    祭火中的红炎变为骨白色的冷焰,又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焦味,此情此景深刻众人心底。私底下不少人谈论说:兄弟相残,是两百年前的陋俗,如今单于杀右贤王,便是上苍也难以忍视,才降下白焰以作警示。

    陈冲尚不知晓这些。一岁更替在即,他却隐居异乡,便是再如何以为自己不念故乡,也不禁涌出思乡之情。

    年幼时,伯父陈纪带族中子弟游于颍川诸族,相互送米问候,而祖父陈寔则携他沿巽水北上至陉山子产庙,恰逢年初乡民在庙前祭祀子产,庙门木槛磋磨如柱,庙中人来人往仿佛盛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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