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到了垂晚功夫,风头却霍然一转,如刀子似的硬,吹得彩帷幛穗摇摇摆摆,枝头几簇陈雪被纷纷打落,颓淡地堆在地上。

    不过片刻,一阵星飞而至的稠云便将朦胧赤霞掩尽,眼见有一场好雪。

    朱翊钧多吃了几盏酒,又送李太后回宫歇息,下了辇辂走到乾清宫的时候,密匝挤在云里的暮雪便扑簌簌下来了。

    下晌吃的膳宴油乎乎热烘烘地撑在肚皮下,饮了几盏酒,中午未睡,不免困倦,朱翊钧却没有瞌睡,他一面换了衣服,一面让随侍的内宦去司礼监宣张诚。

    天已全暗。

    空中布着层浓铅一样油油的黑色,团密得骇人的缭乱大雪,霏霏不绝地涌出云层,不过一会儿,汹涌的雪光便将乾清宫殿阁的窗屉映出白玉一样的明亮光彩。

    张诚捧着奏疏进来了,见皇帝靠坐在暖阁窗边的榻上,扭头盯着外头直看,便小心地在榻边跪了下来。

    这种一贯而之的小心是张诚作为司礼监掌印的修养。

    朱翊钧听见动静,忙转回头叫起道,

    “外头天冷,你且坐着说话罢。”

    立刻有宫女搬了凳子来,朱翊钧见张诚低头坐了,这才抬手挥退了阁中一干宫人,

    “最近有甚么要紧事?”

    张诚回道,

    “首辅上了奏疏,说近日诸司章奏间有停留,少的停留一旬,多的要停留两三个月,皇爷既不召辅臣议事,又不批诸司奏本,科道官难免会因此指责内阁因循误事、辅导失职。”

    朱翊钧想起了方才的赐宴,不禁便道,

    “申时行怎么在奏疏里说这样的话。”

    张诚道,

    “科道官嘴利,谁被他们批了都不好受。”

    朱翊钧笑了笑,道,

    “也是。”

    朱翊钧笑起来温温柔柔的,连带着万历皇帝原来的五官也变得柔和了。

    张诚打量着皇帝的神色道,

    “皇爷不喜欢言官,何必总是纵着他们?”

    朱翊钧淡笑道,

    “这是太祖皇帝定下的祖制嘛。”

    张诚道,

    “皇爷宽容,但依奴婢看,无论甚么事被那些科道官一搅和,皇爷就甚么也做不成了。”

    朱翊钧仍是笑道,

    “哪儿有?科道官的话总有些道理,朕不能因为一部分人说了朕不爱听的话,就下旨让所有人不许说话。”

    “人活着就有说话的权利,言论自由、出版自由乃我大明立国之根基,昔年太祖皇帝即位之初,便立刻下诏除书籍税,并命有司博求古今书籍,广开言路,一扫前代诸朝禁言之风,朕又岂能有违祖制?”

    张诚顿了一顿,道,

    “奴婢听闻,其实太祖爷、成祖爷当年均下令禁过戏文,英宗爷也曾严禁刻印《水浒》……”

    朱翊钧笑着接口道,

    “那如今民间有何处不许唱戏,又有何地不读《水浒》?”

    “倘或太祖皇帝、成祖皇帝当真要禁毁书籍,合该学商鞅燔诗、秦始皇焚书,哪里会任由某书某戏‘禁而不止’,纵容其在民间广泛流传呢?”

    “且不说暴秦如何,就说昔年元人刻书,官府出版审查便极为严格,无论蒙汉色目,其所刻之书,必经中书省看过,颁下兴文署、广成局、国子监,三审三校,若所司准允,乃许刻印。”

    “倘或某地某人有著作,则其地之绅士呈词于学使,学使以为不可刻,则已;如可,学使备文咨部,部议以为可,则刊板行世,不可则止。”

    “故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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