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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十一月初了,今天的冬天并没有特别寒冷,辽海仍然通航,岸边甚至连薄冰都没有出现。偶尔有结冰的苗头,也很快被汹涌的海浪冲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酉时,夜幕渐临,华风初上。

    邵树德披着厚厚的裘皮大衣,坐在草亭之内,看着渔灯点点的海面。

    夜晚的大海,有一种独特的魅力。

    浊浪来如风雨去似微尘。

    静谧又喧闹,温柔又狂暴,一如人生。

    他想起了白天在登州乡村转悠的情景。

    多年来,他去过很多地方。

    有时是建国前的戎马倥偬,有时是建国后的安定世道。

    有时是箪食壶浆,士绅耆老拥道,有时是满目苍凉,百姓畏若蛇蝎。

    二十多年过去了,后者几乎消失不见,前者越来越多。

    登州士民是热情的,他们的生活前所未有地被改善了。所有的怨恨早就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对新朝的无限认同,毕竟人是健忘的。

    夜不眠的老皇帝心中欣慰。

    十一月了,冬至大节即将来到。

    此时的白山黑水,正在冬训的府兵们应该一边吃着鱼干,一边畅想未来的生活了吧?

    此时的新罗东莱,刚刚上岸没多久的镇军士卒,有没有动了去国怀乡之念?

    此时的大河内外,商徒们是不是还在追逐利润,重利轻离别?

    此时的江南小镇,机杼之声是不是还在响起?乌篷船之中,又满载着谁的收获?

    浓云低垂不见峰脊的秦岭南北,有没有缺了门牙的老人,满脸笑容地看着堆得冒尖的谷仓?

    大漠夕阳之下,是不是有那策马的少年郎,赶着洁白的羊群转场,时不时偷眼看下正在挤奶的少女?

    壮丽瑰伟的高黎贡山脚下,篝火还像往常一样壮观吗?

    重重波涛之中,对抗风浪的勇士是不是浑身冻得瑟瑟发抖,却又心怀炙热,想要回到家乡?

    天山脚下,夜行的大军是否兵戈森严,在飞沙走石之中追逐着不朽的战功?

    老皇帝木立许久。

    海风吹拂着他的白发,低语不休,仿佛老兄弟们的呼唤。

    进入十一月后,江西道巡抚使萧符、北衙枢密副使徐浩相继病逝。

    老人凋零,本是寻常。

    邵树德睡不着,便一意孤行来到夜晚的海边,排遣心中的寂寥。

    这个世界,终究被改变了,所有人的付出似乎都有意义。

    大江南北、长河内外,雪域高原、大漠丛林,一切的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循序渐进。国力在不断增强,影响力在不断外延,就连他最关心的海上之事,在过来看了一眼后,也颇为满意。

    新朝雅政,坚定不移地推行着。

    人心风气,肉眼可见地稳固着。

    内外藩邦,战战兢兢地臣服着。

    还有什么遗憾呢?似乎没有了。

    该——启程了。

    而在走之前,他最后一次去了船坊。

    ******

    北风呼啸,辽海之上舟楫如林,大批船只离开北部各个港口,满载货物前往河北、淮海二道,甚至还有绕过登州,前往淮南的。

    邵树德又回到了蓬莱镇码头,亲自登上一艘下锚碇泊的船只。

    船底湿漉漉的,还很滑。

    这很正常,木头船只就没有不漏水的,无论你用何种填充物来填塞缝隙。

    邵树德甩开了侍卫的搀扶,慢慢走在底舱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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