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伯,我看叶子都黄了,是病了么”

    老人笑着点头“对,庄稼啊,生一场病,上一茬粪,等再过几日,就好喽还能再长高一大截”

    说着见归菀眉宇凝愁,怔怔只是失神模样,想她那个姊姊所说寿春之事,低叹一声

    “小娘子,人也是一样的,生场病不见得就是坏事,过去了也还能再过好日子”

    归菀被这番话挑得心头一颤,失措看向老人,目中尽是茫茫然无解“老伯,是真的么”她眸中转眼布了层雾岚,似想要藏起斑斑驳驳的旧日不堪。

    老人家的自农活中得来的俚语经验,她不太懂,末了一句,却还是捅破了心头疮口一般。老人坐下,倒了倒鞋中黄土,摸出腰间烟袋,哆哆嗦嗦填上烟丝,很快,吹得眼前云丝袅袅,于归菀看来,眼前世界都不真切了

    “小娘子,我小老汉跟你说,不知你见过蜕皮的大蛇没有又扭又抽的,看着痛苦得很呐可它蜕了才能接着长哇,”老人顿了顿,目光半隐在烟雾缭绕后,似悯似惜

    “眼下,你小姊妹家没了,可日子还得过,就当是蜕了层皮,方才你姊姊跟我说,你们要过大江去投亲,去吧,到了亲戚家,可要好生过呀这一辈子还长着呐”

    说着不放心似的,满含忧郁地看了她一眼“小娘子,我看你心神飘得很,听我一句劝,蜕了皮照样能活,还能活得更好切切不要一味伤身呐”

    肺腑之言,听得归菀再也忍不住,一把抱紧了老人的胳臂,伏在呛人的烟草味中,眼泪终毫无预兆地滚滚而下,她整个人抖得厉害,呜呜咽咽,乳燕失孤,在这天寒日暮里头,尽情哭嚎了出来。

    老人见引得她好生哭这一场,心中略略放下心来,以为多少能激励她几分,对小女娃日后总归有几分好处的,却不知,眼前哭得恣肆透彻的小姑娘,那泪水,并非是觉得岁月可回头,而恰恰是

    这一切一切,都再也回不了头了

    这世间,脏了的,注定再也干净不了了脏了便是脏了呀

    然而,这恰恰是已饱经世事的淳朴老农所不能理解之处。

    哭得久了,归菀嗓子也哑了,加之一路跌宕,乌发散乱,整个人,一下就憔悴得扎眼。

    可惜老农家中连梳头的篦子也没有,再看那小姑娘,双髻歪歪扭扭的,媛华叹了口气,只得用手指,粗粗给归菀梳理一番,归菀默默端坐着,等媛华停手,转过冲她努力展颜

    “菀妹妹怎样都好看。”

    这样的赞美,偏偏是归菀的心头刺,生生着痛,那个人,就是因为这唯一的理由罢她厌恶自己这张脸,这具身子,远甚任何人,归菀嘴角微微扯了扯“姊姊,我宁肯生得如无盐女。”

    媛华本一怔,很快明白过来个中涵义,一时间,不知接什么话好,恰巧老人进来,媛华忙迎了上去。

    收拾好老人热心给装带的干粮,媛华第一回觉得有钱便好了有钱,她便能给眼前老者重修葺茅屋,添些农具,甚至扯几尺新布给小娃娃做新衣裳可是她们什么也没有,除却那口箱子以及亲人给的几样旧物,那已是唯一真想,看一眼,便可让人砥砺前行的念想,否则,这样的艰难旅途,她们到底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临行前,归菀悄悄将晏清源丢给她的花囊放在了门口石板上,她本耻于拿此赠恩人,却实在找不出第二样物件来替,心底暗暗道了句“老伯对不住了”,方两眼含酸挑帘钻进了马车。

    按老人指点,马车驶出了里把路,归菀才重新打了帘子,夕照落到她脸上,映得苍白面孔似有了血色,她已辨不出寿春城方向,只看着陌生苍茫四野

    八公山上,枫火依旧;等到冬日,还能有晶莹大雪世界,只是,她案头天青色插瓶里再也无人插花了罢小燕子春天再来,再也找不到它们熟悉的琐窗朱户了罢,陆府的主人很快便也只剩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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